蜻蛉

玲珑骰子安红豆

那些例外与偏爱02


离开医院,过了马路,转到另一条街道,感受不到背后的目光后,胡杨放开了顾一野的胳膊。


顾一野突然感觉一旁的重量轻了,不由扭头看向胡杨,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。


胡杨伸手一指前方:“你看,那里,可以入住。”


在接待台的时候,两人又发生了一点矛盾。原因是顾一野要了三个房间,而胡杨则坚持只需要两间,她可以和顾一野将就挤一下。


不好当着前台的服务员争执,顾一野便把她拉到一旁问道:“胡杨你觉得合适吗?”


“换成别人当然不合适,孤男寡女的。”胡杨振振有辞:“但咱俩从小到老,独处一室的时间,十个手指头数十遍也数不完,所以也就没什么了。”


“那时候咱们还小……”顾一野解释道。


“不小了!”胡杨说:“最近的一次,是三年前,在小阁楼里,我们坐在墙角说了很久的话,然后都睡着了,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。”


“但那时,”顾一野突然哑口无言,这让他怎么接着说,要说小阁楼里没床,而招待所有床吗?这听上去歧义可大了去。


“那时我们躺在地板上,而招待所可以睡床,但这不是两张吗?”胡杨皱着眉头打量着顾一野:“你说你这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的,嘴里说我是小妹,行为上却越来越见外,我在你心里是不是连战友都不如?咱们当年同钻一个被窝的革命友谊哪里去了?”


顾一野皱眉摇头:“你……你怎么说不通。”


“你才说不通,非常时期非常做法,不要再瞻前顾后了。”胡杨不再打感情牌,反而算起了账:“顾一野,一个房间五块钱,张妈妈这一病至少半个月,要花多少钱你算过没有?你现在手一松钱就出去了,将来真到了花钱的时候,一分钱也能难死英雄好汉。”


顾一野闻言已然愣了,他凭着一腔热血和悔恨,毅然决然决心替排长负担起家庭的重担,却还真没算过账。一来是他从小到大没缺过钱,二来是这段时间他过得浑浑噩噩还没来得及考虑钱的问题。


胡杨乘胜追击,从他手里拿过身份证,重新回到前台:“同志,我想问一下,单人间和双人间的价格会不一样吗?”


“单人间五块,双人间六块。”服务员看了她一眼,见她打扮很时髦,不像是没有见识之人,便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鄙视之意,直接告诉了胡杨价格。


“不好意思,我还想问一下。”胡杨又问道:“交押金可以拿钥匙吗?因为我们在县医院照顾病人,回房的时间不定,每次让你们开门,太麻烦你们了。”


服务员便说道:“押金十块,一个房间五块,钥匙弄丢了就不退。”


这时顾一野已经过来了,胡杨赶紧抢先递了两张大团结过去:“先开两个单人房,这是房钱和押金。”


服务员动作很麻利,很快,她就将开好的发票、押金收据和钥匙一并递给了胡杨。


“谢谢啊,同志。”胡杨甜甜一笑,接过了钥匙。


上楼梯的时候,顾一野已经开始单手摸他自己的裤袋了,胡杨一看就知道他在拿钱,赶紧说道:“我也住了的,明天你给,一人一天。”


“这可不行。”顾一野斩钉截铁地说:“明天上午我抽空送你去车站,你回去好好上学,我的事不用你管。”


胡杨站定,此时她在楼梯高处,终于不必仰视顾一野,开启了俯视的角度。


她本来想骂他一顿,现在除了她管他,还有谁愿望管他?如果连她也不管他,他会不会又走上那条不归路?


可这样的角度,顾一野抬头看她的时候,眼睛很大,带着些许倔强,格外单纯的模样。


胡杨心顿时就软了,半句硬话也说不出口,只能继续向“小朋友”讲道理,连哄带骗地:“顾一野,你是个男生,照顾两个女人不太方便,我在这里,好歹还能帮衬一下。”


“可是你的学业也不能耽误。”顾一野说:“既然出国了,就应该珍惜机会,好好学习,将来有所成,为国争光。”


“我的学业没有问题,我保证,我不会输给任何人。”胡杨说:“可你现在就骂我,会不会太早了?至少,也要等到,我真的给中国人丢脸了的时候吧。”


顾一野拎着行李箱,从她身边走过,一脸不想再跟她多言的模样。


把胡杨气得直跺脚,连连后悔刚才过于心软,就该骂他一顿才对。她拔腿朝顾一野追了过去:“你等等,房门的钥匙还在我手里……”


一进屋看到是个单人间后,顾一野彻底炸了:“胡杨,你要的这个房间究竟怎么回事?”


“便宜一块钱。”胡杨淡定地回答,随后她用力去推房间里的两把木制单人沙发,企图拼在一起:“我可以睡这里。”


顾一野叹了一声,语气里尽是无可奈何:“我睡!”


胡杨能听出来,若不是此刻已经没有了到市区的客车,他可能会立刻动手把她押到县城的客运站去。


“你不睡沙发,我也不睡。”胡杨指了指床:“我睡这里,而你,今晚上肯定是要去医院守夜的。”


“你刚才还故意推沙发……”顾一野感觉自己也是气糊涂了,胡杨就是命中注定来气他的。


恰好胡杨也是这样想的,她说:“刚才被你气糊涂了,没想那么多,就去推沙发了。”


她站起来,径直走到顾一野面前:“我好心好意来看你,你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拒人千里之外。我不指望你能真把我当作小妹对待,但我希望……我们还是朋友。”


顾一野大概也觉得自己态度太恶劣,面色慢慢缓和下来:“我们一直是朋友,而且,我也是真心当你是小妹的。所以才担心你来这里,会耽误你的时间,影响你的学习。”


“是这样的吗?”胡杨看着顾一野,见到他点头确认,她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:“你真的不用担心我的学习,不信,我现在可以给你露一手。”


她拉着顾一野坐下,对他说:“你把衣服脱了吧。”


顾一野嗖地一下站了起来:“你又要做什么?”


胡杨示意他冷静:“对不起啊,怪我没说清楚,现在,麻烦你脱掉上衣,让我看看你肩头的伤口。”


顾一野没有动。


胡杨沉下了脸:“顾一野同志,请你配合一下。胡医生……咳,未来的胡杨医生要帮你检查伤口了。”


顾一野仍然没动。


这个小朋友,也太难搞了吧。胡杨只得软款款地柔声哄道:“一野,如果不处理,伤口恶化了,会影响手臂今后的灵活度。”


“已经影响了。”顾一野突然说:“我背着张妈妈赶路的时候,嫂子在我身后不停地哭,一边哭泣一边喊着排长的名字。那时,我手臂突然失去了知觉,幸好当时那段山路不是特别险恶,才没有把张妈妈掉崖底。”


走路就走路,哭什么哭,胡杨磨了磨后槽牙。她并不愿顾一野无限制地陷入自责之中,便没有接着他的话说,反而直接动手,去帮他脱衣服。


“你能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!”顾一野又气又急,甚至感觉到胡杨与以往大不相同,太有主见又不听话了。


不知道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任性。


“不能。”胡杨说:“对我而言,治病如救火,刻不容缓。对于你这样的病人,则需要先治身,再医心。别动!再不配合……我拿剪刀去了。”


她连吼带威胁,终于把顾一野的上衣拉开,露出那身健硕的肌肉,他黑了不少,也壮了不少。


此时胡杨无心欣赏,只扫了一眼,便看向他的伤口,果不其然还是再次裂开了。又没来得及及时处理,血肉模糊的,胡杨早有心理准备,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。


各种恶劣情况她早已司空见惯,无论是印度洋里死于战争被海水泡胀了数倍的尸体,还是南非由于瘟疫而溃烂了半张脸的活人,对她而言,皆已不足以让她心悸了。


如今却栽在了顾一野的伤口上,表现在她脸上的,则是紧锁着秀气的眉头,眼神里充满着痛苦。


“胡杨,胡杨。”顾一野回头就见她愣着的样子,连忙喊了她两声:“吓到你了吧,我就说让你别看,你偏不听。”


胡杨立刻趁机示弱:“是挺严重的,以后别这样吓人了。”


她打开巨大的行李箱,拿出医疗工具箱,替顾一野缝合起来。


“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个?”顾一野忍不住说:“怪不得你坚持要出国学医,这老外的设备,看着是挺先进的。哎……你这缝合的手法也挺特别的。”


“你不疼吗?”胡杨问他。


“有点。”顾一野这次倒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,因为他知道骗不过胡杨:“所以我才跟你说说话,转移注意力。”


“转过去。”胡杨命令道:“说话可以,道你不要盯着我,影响我的发挥。”


顾一野心知她所言非虚,便真的将头转回去。胡杨松了口气,被那双眼睛看着,她有点下不了针。


“顾一野,你看看你这伤口,本来处理的就不好,还不知道好好保养一下。”胡杨忍不住说道:“你想要救人是没错的,但你把自己搭进去就不对了。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保存实力,再提升自己,能力越大,承担才能越多。”


“胡杨,你不明白,昨天的情景有多危机。但凡我来晚一点,张妈妈就……”顾一野至今回想还觉得后怕。


“我是不明白,一村的劳动力都不管张妈妈这个烈属,就等着你来才能救她。”胡杨手不停,嘴也不停:“顾一野,你是医生吗?还是说,你很熟悉这里,来了能帮她找到最好的医生吗?又或者说难听点,你很有钱吗?如果不是向政府申请减免,医药费你一个人负担得起吗?”


“胡杨,这话我就不爱听了。”顾一野是个很聪明的人,心里顿时明白胡杨说的没错,但却显得略微市侩,让他不喜。


“好,我不说了,你是理想主义者,看不起我这样的世俗之人。”胡杨剪了线收了针,又拿纱布帮他缠起来:“但我必须提醒你,顾一野,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,所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负担。”


顾一野闻言呆着了,在樟木火车站时,每个人都把他往张家村推,人人都觉得该他来处理,其中还包括了他刚刚当着众人牵起手的那位女孩子,她也觉得该由他承担一切。可现在,胡杨却说,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。


胡杨从行李箱里又拿出一件白色的男式衬衫,搭在他的身上。她蹲在他面前,对他说:“排长他是为国捐躯,不是为你顾一野捐躯。你不要模糊了概念,把英雄为祖国牺牲的伟大举动,想象成为个人牺牲的私人行为。当然,我说的这些话,确实不好听,也没有顺着你的心,但我还是希望,你能够好好思考一下。认真想一想,我说的,到底有没有道理。”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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