蜻蛉

玲珑骰子安红豆

民国往事(顾一野胡杨)05


 


你醒来的时候,发现自己被绑在马匹上,绳子勒得很紧。


你只能看见疾驰的马蹄,和永无尽头的栈道。


你的腰搭在马匹上,因此你的头垂在马腹下面,路边茂密的野草叶,不断割着你的脸,留下无数细小的伤痕。


这样的姿势,让你头部缺氧,呼吸困难,面部发热。汗水不断地从额头、颈部涌出,尤其是颈部的汗水,倒过来,流在你的脸上,浸着你被野草叶割上的脸,又痛又痒。


像成百上千只蚂蚁,噬咬着你的脸。


后来你终于晕了过去。


你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是白天了,你被绑在木桩上,任烈日曝晒。


阳光太刺眼,你只能微微睁开一点眼缝,发现是临时扎阵的军营,地势很高,你甚至能听见,有秃鹰在不远的地方,发出刺耳的啸叫。


你要被晒死在这里,然后,任由秃鹰分尸了吗?


但你不甘心啊!


“七姑娘,没想到吧,有一天,你也会落在我手上。”马玉艳在一旁说。


你也没想到,她对你会有这么大的仇恨。


“确实没想到。”你打量着马玉艳:“原来你穿上衣服的时候,是这个样子。”


她似乎也回忆起你跟她见面的那两次,都是在她没穿衣服的情况下,顿时就变了脸色。


“其实吧,我跟你没仇,费心费力抓你过来,委实是受人所托。”她笑得轻狂:“你命好,生在胡家,享了更多的福;但你命也不好,生在胡家,也要遭受更多的苦难。”


她说的话,居然很有道理,让你完全不想反驳。


这里昼夜温差很大,白天被晒得几乎快要脱水的你,晚上又是寒风刺骨。她绑着你的地方,恰好又是风口上。


“小七,小七,”有人把碗凑近你的嘴边:“快喝点水。”


你闻言看着那个偷偷摸摸过来的女人,是你的三姐,她出卖了你,最后却未能如愿得到小喜儿。反而还把她自己也陷于困境,唯一的区别在于她没有被绑起来。


干燥到裂口的嘴唇碰到了水,反而有种刺痛感,让你更喝不下去。


如果不是因为她,利用你的信任,端了一袋下了蒙汗药的水,你又何止于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。


“三姐对不起你,但你好歹喝点。”三姐劝说着,让你喝水。


你摇摇头,紧闭着嘴。


三姐把碗喂到你嘴上,水往你嘴里强灌,一边说道:“我知道你倔,也不会再原谅我,但你不要跟自己性命过不去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”


这句话,实在不适合她用来劝你。


突然,黑暗里响起了脚步声,在火把的照耀下,一个女人走了出来,她的面容慢慢浮现,越来越清晰。


是你从未见过的人。


她面相看着善良老实,气质也是柔弱无依,可说出来的话,却是让你从心底透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气。


“玉艳,七姑娘是贵客,你怎么可以把她绑着呢?赶紧放下了。”她睁着大大的眼睛,看着你,虽然不是很有神采,却让人觉得无比恶毒:“我不是叮嘱过你,要好好把胡七姑娘请过来的吗?”


解开绳子后,你无力站稳,坐在地上,知她话中有话,故不动声色,听她巧舌如簧。


果然,她立刻说道:“七姑娘如果愿意画一幅昭阳山的布阵图,我就立刻命人把两位姑娘护送回去。”


你低头冷笑,只是摇头:“你太看得起我了,我画不出来。”


她满脸惋惜:“我想跟七姑娘做好朋友,七姑娘似乎不太愿意。”她伸手指着三姐说:“七姑娘我暂时不能动,那就只能委屈胡三姑娘了。”


你三姐原本在帮你揉胳膊,闻言顿时跌坐在地。


她哀求地看着你,你闭上眼睛,不愿看她。


那女的命人把三姐带到一旁,不久后,你耳边传来了她的哀叫声。你闭紧眼睛不去看,可声音却不断传入你耳里。


八岁那年,你母亲病逝,你哭了三天三夜,晚上难受睡不者,是胡三姑娘,每晚都来哄你睡觉。


十岁那年,你被罚跪在祠堂里,由于你拒不认错,所以跪了整整一天,以至大病了一场。也是胡三姑娘,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你。


你小时候,她对你真的很好。


家里那么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,只有大哥跟她,是与你最亲的。


可他们一个英年早逝,把重担留给了你;一个为了刚出生不久的孩子,欺骗和出卖了你。


你眼眶发热,张开干裂的嘴唇,嘶哑着声音,喊着:“住手!我……画!”


你像握勺子那样握着笔,随手洋洋洒洒地画好了,扔给那女的。


她接了画后,顿时变了脸色。


“你也不打听一下,我连字都不会写几个,还让我画画。”你对她说:“我就这个水平,你自己去理解。”


你给她画了几条粗线,几个黑点。


“七姑娘真的是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那女的纯良伪善消失不见,只余下满脸的狠毒:“那就让七姑娘去冷静冷静一下。”


她命人把你和三姐,一起丢在了旁边的水窖里。


水不算很深,仅仅齐腰,但却冰冷刺骨。你们只能站着,腿被冻得麻木了,也只能坚持着。


你三姐是手上的伤,那女的让人夹她的手指,夹得血肉模糊。任你再大的怨气,看到她的惨状,也消散得差不多了。


她声泪俱下,为你讲述了,三姐夫的事情。原来,他是云家早已安插在城里的奸细,利用三姐,盗取了不少情报。


直到她给你下了药后,才发现,全是他的阴谋诡计,喜儿就在他的身边,毫发无伤。


而他,眼睁睁看着三姐和你被马玉艳带走,也未曾阻挡。


“落到云鹤手里,有可能比落在这两个姓马的手里更惨。”你宽慰着她。


三姐还对你说,如果有幸能逃出去,你一定要帮她把小喜儿抢回来,改姓胡,永远不要让他知道,他父亲是个什么东西。


你不答应,只是说:“三姐,你必须活着,自己去抢,我可以帮你抢。”


三姐闻言,把你抱得更紧。


那一刻,恍惚回到了童年,你们相互依偎,相依为命。


站了不知道多久,你感到小腹一阵疼痛,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。


“三姐,”你声音发虚:“我好像……癸水来了。”


“小七……”她声音比你还要慌:“你每次都疼得不行,这次泡在冷水里,可如何是好?”


别看你平时彪悍得很,可身为一名女子,每月却被这件事苦苦折磨着,尤其是刚来的第一天。胡老太太给你说,等你成了亲以后,生了孩子就不会痛了。但没有证实过,你不知道真假。


只能每个月受着。


“小七,水太冷了,你这样泡着太伤身体了。”三姐对你说:“要不,你爬到我背上来,我背你。”


你忍着痛,摇头拒绝:“三姐,你生了孩子,也还不到四个月,自己的身体都没养好。何况,你那点力气,哪背的动我。你省着用,别站不稳坐下去先把自己淹死了。”


“小七,你怕我死吗?”三姐幽幽地问:“即使我把你害成这样?”


“三姐,”你低声喊她:“你要好好活着,我不想喜儿没有娘,他才刚刚一百天大。”


说到这里,你们都有些黯然,原本应该是喜儿的百日宴,如今却母子分离,不知何时才能见面。


“玉艳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水窖口突然响起那女的声音:“是在看她们表演姐妹情深,觉得我对你不好是不是?”


“秀秀姐,你别多心,如果不是因为你,我早就没命了。你的恩情,我心里牢牢记住的。”马玉艳解释道:“我就是想听一听,她们会不会说昭阳山的布阵图。”


“姓胡的丫头,真麻烦。”那女的说:“牛哥说……马上就要过来了,我们要抓紧时间,拿到想要的……如果被发现,所有的一切……”


“都是我擅自行动,与姐姐无关。”马玉艳立刻回答道。


她低声又叮嘱了马玉艳一番,是你听不见的音量。


不知道马玉艳又说了什么,那女的突然提高了声音。


“玉艳我跟你说,这个人面冷心冷,不解风情,不近女色,活得像个和尚一样,再漂亮的女人,在他面前也只是一块石头。我警告你,不要企图勾引他,否则,倒霉的还是你。”她突然提高了声音:“水窖里那个,就是前车之鉴。”


其实她真不用那么大声,你受伤的又不是耳朵。


她什么目的你很清楚。


这两姐妹,各比各的狡诈,还都擅长心理战术,说话全都似是而非,故意把你往一个方向引。


但你已经上当过一次,不会再跌倒一次。


你只选择对你有用的信息,你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,还知道她跟着一个姓牛的,和先遣部队来的。后面还有大部队,不知道要做什么?


但如果他们敢去昭阳山,那必然有去无回。


你三姐突然问:“她们怎么突然说和尚?我咋一句也没听懂。”


你顿时肚子疼,而头更疼,瞧瞧人家姐妹,再瞧瞧你们傻乎乎的胡家姐妹。


不知上天是否听到了你的祈祷,怜你太苦,还是怜众生皆苦。在你下腹坠痛到快要晕倒的时候,褚队长终于赶到了。


所幸她们的人也不是很多,而褚队长不仅带着那四名能以一敌十的士兵,还雇了一支雇佣兵,强悍地把你和三姐抢了出去。


是你们老胡家的作风,能正面刚的,绝不迂回。


沿途,三姐还找了一户人家,高价买了两张崭新的帕子,简单缝合后,装了木灰给你用。


略解你的燃眉之急。


但肚子还是痛,在马背上颠簸着,每次遇到道路太崎岖,跃过大坑的时候,你都能感觉到自己又流血了。


从未有过的现象,以前你也只是痛。


但此刻你没有表现出来,你拽紧了缰绳,双腿紧紧夹着马腹,保持着不让自己跌下马背。


直到你听见马在哀鸣。


才发现你在不知不觉,双腿用上了绞杀敌人的力度。


你赶紧收了力,放松下来。于是,你身体又回报了你一股血流,以及更剧烈的疼痛。


你有点慌,你感觉你三姐给你装的草灰已经湿透了。但你什么也不能说,毕竟你们在逃命。


可怜你身下那匹马,要承受疲惫,还要承受它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尴尬。。


你们在道路平坦的地方,与雇佣兵分开。对方领头的说褚队长很大方,让下次有生意,可继续找他,联系方式如旧。


没想到,刚分开不久,突然遭遇大批人马,褚队长慌不择路,带着你们打马朝山上狂奔,对方带着人追了上来。


这时候,想必是你那匹马,实在无力承担一切,它的马蹄一个打滑,突然就跪了。你猝不及防,顿时摔倒在地。


褚队长想下马扶你,对方却越来越近。


你对褚队长喊着:“带三姐回去,不要都折在这里。你好好辅助我爹,只有胡家兵强马壮,我才有资本跟他们谈判,争取到活命的机会。”


褚队长下了决心,带着众人飞驰而去。


你按着小腹,想着该如何说服对方,保住自己的小命。现在你已经不想死了,至少,在那两个姓马的女人死之前,你必须活着。


却不想疾驰而来的人,离你越近,你打好的腹稿,越飘散凌乱,你半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最后只余下不争气的眼泪,争先恐后地涌出来。


你不想哭的,太丢人。


可你看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,他那么风度翩翩、气宇不凡,你却伤痕累累,还浑身污迹。


他下了马,朝你走了过来,仔细辨认一番:“小七?”


你看着他,抹了一把眼泪:“承蒙不弃,还记得我。”


他皱着眉头,一直盯着你看,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不敢相信。


你不禁想着:即使你狼狈,即使你满脸都是被草割伤的红痕,他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。还是说,莫非……


他真的是联手夜袭胡家的人,看你居然还活着,所以觉得不可思议?


顾一野一步一步走近,他蹲了下来,眼眶比你的还要红:“胡小七,你身体下面好多血,是不是流产了?”


“这才两年……你就变心了?”他突然抓住你的衣襟:“孩子是谁的?”


万万没想到,久别重逢,顾一野的脑回路居然这般清奇。


你翻了一个白眼,留下一句:“你的。”


便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。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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